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疾痛的故事

凯博文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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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说推荐《疾痛的故事》是由作者“凯博文”创作编写,书中主人公是方筱丽剑桥,其中内容简介:鼻塞、腹痛、关节疼痛,这些对身体异常和不适反应的切身感受,是我们无法回避的生命体验。而疾痛的主要问题,在于它给日常生活造成了大量的困难。腰酸背痛使我们分神,影响工作效率;头痛会让我们无法集中注意力,成绩下降;有些疾病引发的性无能,甚至导致婚姻破裂。然而,在大多数医生眼中,疾病才是问题所在。现代医疗系统,将我们鲜活的疾痛经验,解释为一种生物结构或是生理功能的变异,仅仅与身体有关。对此,哈佛精神病医师与人类学家克莱曼博士,从其20年来的临床治疗和数百个真实病例出发,令人信服地指出,疾痛不仅属于身体,而且连接着自我与社会。对疾痛故事的诠释,不但对于病患、家属和医护人员有着极大的使用价值,而且,对于认识医患关系和人性化的医疗体系改革,意义深重。...

来源:cd   主角: 方筱丽剑桥   更新: 2023-09-05 14:33:5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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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说推荐《疾痛的故事》是由作者“凯博文”创作编写,书中主人公是方筱丽剑桥,其中内容简介:我像他的医生一样,对他肃然起敬,感觉到他的某种崇高的价值。我也佩服哈德利·埃利奥特医生,他给临终病人提供了我希望得到的照顾,根据我的经验,这是很难得的。在诊访过程中,斯图尔特先生备受一阵阵咳嗽之扰,他的胸部有很大的响声,急速地喘气。他说话的声音微弱却清晰,有时中断,然后重新开始...

第12章

《疾痛的故事》中的人物设定很饱满,每一位人物都有自己出现的价值,推动了情节的发展,同时引出了方筱丽的故事,看点十足。《疾痛的故事》这本连载中小说目前更新到了最新章节参考资料,已经写了20.0万字,喜欢看人文社科、社会科学 而且是社会科学、大佬小说的书友可以试试。

书友评价

作者大大的书籍还在推荐中,读者很喜欢这本书,但是还没有评价哦!

热门章节

第一章 症状和异常的意义

第二章 疾痛的个人意义和社会意义

第三章 疼痛的脆弱和脆弱的痛苦

第四章 生活的痛苦

第五章 慢性疼痛:欲望之挫折

作品试读


第九章 从疾痛到死亡

第九章 从疾痛到死亡

噢,上帝赐给每个人他自己的,其实是他的死亡。那源自同一生命的死亡,在他曾经拥有意义、爱和需求的生命中逐渐形成、演进。

——勒内·马里亚·里尔克(1983,46)

他们(一个行为科学家精英小团体)提议要使死亡和快乐和好。他们认为,死亡必然会简单地成为一个淡泊宁静的人的慎重而有尊严的出口,而这个淡泊宁静的人必须是来自一个助人为乐的社会,该社会没有受到生物进化思想的撕扯,甚至未被过分烦扰过,因而没有意义,没有疼痛或痛苦,也终究无所畏惧。

——菲利普·阿里埃斯(1981,614)

善终

癌症患者戈登·斯图尔特,一个三十三岁的作家,已生命垂危。哈德利·埃利奥特医生,五十多岁,是与当地晚期病人安养所合作的家庭医生。埃利奥特医生出诊看望斯图尔特先生已有六个多月了,他为斯图尔特先生纾解疼痛和其他症状。现在,戈登·斯图尔特的疾病已进入晚期,直肠癌细胞转移至全身。我听过埃利奥特医生出诊的录音。依照斯图尔特先生的强烈意愿,他要死在家中。在这些最后日子里,埃利奥特医生的照顾,一直是使斯图尔特先生能留在家里的关键。我从未见过戈登·斯图尔特,但我觉得,我已经通过这些录音认识了他。我像他的医生一样,对他肃然起敬,感觉到他的某种崇高的价值。我也佩服哈德利·埃利奥特医生,他给临终病人提供了我希望得到的照顾,根据我的经验,这是很难得的。

在诊访过程中,斯图尔特先生备受一阵阵咳嗽之扰,他的胸部有很大的响声,急速地喘气。他说话的声音微弱却清晰,有时中断,然后重新开始。我无意要将这些与死亡的肉体共鸣的征兆,引进以下录音选段。

戈登:我快死了,是不是?

哈德利:是的。

戈登:我能看到我的花园,看到外面阳光明媚。我知道下星期,或许明天,阳光会一样明亮,一样美丽,但我将不再在它的照耀下,我将不在这世上了。你知道,或者你能够想象作这样的陈述,而且知道这是真的:你正在死去,是什么——什么样的感觉吗?

哈德利:我想我能,但我不能确定。

戈登:那些关于死亡阶段的写作,全是胡扯。好像那是些完整的转移——一些房间让你进入,通过,然后永远离开。真是胡说八道。愤怒、震惊、难以置信、悲伤——它们是每天的一部分,而且没有特定的次序。谁说你以你的方式努力,最终就能接受——我不能接受!今天我不能接受;昨天我部分接受;星期六,我有点神志昏迷,等着,准备死去;但现在又不是了。今天,死亡的恐惧又都出现了。我不想死,我才三十三岁;我还有整整一辈子要活,我的生命不能现在就遽然夭折;这不公平。为什么是我?为什么是现在?你不必回答。我现在只是心情不好,等待死亡使你变得伤感、精神脆弱。我通常很好,不是吗?只是有时,某种年轻人的恐惧情绪会爆发。否则,我已经变得像个老人了,准备好了寿终正寝——不过,只有几星期,不是几年……

至少这是我想要的离去的方式:在家中,在我的家人、我的书籍的包围中,还有音乐在近处。花园——直到现在,我仍把它当作某种你可以看得入神,以逃避你自己的唯我论的东西;花草枯荣,物转星移,而你看到了它们。这反映了我的职业,写作是经历幻想,阐述见解,努力用正确的字和词来表达。不过,现在我把我的花园当作一个格局,可以把你的感觉投射进去以便将它们组织起来。你通过观察一个外在、有序的空间,来整理内心世界。有道理吗?或许,我说的是些莫名其妙的话。

哈德利:有道理,很有道理。

戈登:你记得,我早先告诉过你,我不能忍受,如果疾病影响我的智力。感谢上帝,它不曾受影响,至少到现在为止。

(接着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。)

我想起我在处理我生活中的重大问题时,总是先逃跑,然后,在精力耗尽之后,再去思考它们。现在不逃跑了,我无法逃避它;我不能避开我正在死去的感觉。你知道,有这样一种感觉,一种明确的内在感觉:一切正在逐渐衰退,越来越脆弱;活力、元气之类正在失去。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准确,但它确实存在。

当他们第一次告诉我得了癌症时,我出去喝了个酩酊大醉。我无法接受它,我感觉相当好,唯一的迹象是大便中有血。我觉得,癌症这个词,一种死刑,与我当时的感觉之间,有一个极大的距离。然而,十八个月以后,我想我的身体已与诊断相符合了,我看上去恐怖,也感到恐怖……

我一直试图写下我的感觉,但就是缺乏精力,或者无法集中思想。我想不起我所经历过的事;所有的时间都化在诊所、候诊室和医院,检查结果一个比一个更令人沮丧。这是一个无情的势不可挡的进程。我觉得,有某种非我在我体内,一个“它”正在噬啃全身;我是自身毁灭的始作俑者;这些癌细胞就是我,却又不是我;我被一个杀手侵入,我正在死亡。我真的不想死,但我知道我一定会死,我将死,我会死,但我不要死。

(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。)

哈德利:你要我把录音机关掉吗?

戈登:不,不要。这帮助我感觉到我身后还会留下些东西,虽然不太符合我过去宏大的抱负,但不管怎样,总是些什么……

我要感谢你,哈德利,为你所花的时间,你所做的一切。我知道,没有你,我不可能在这里。我不能忍受死在医院里。这违背我珍视的每一价值:富有人情和亲切温柔的自然、家庭和生命。谢谢你,哈德利。

哈德利:做这一切的人是你,戈登。

戈登:这我知道,没有人能替我死……当我听到癌这个字时,就知道这是死刑。人有种种不同原因的死和种种不同的死法。我想,如果我们能选择,那我们都赶快去选。癌症让我们想到一种慢慢拖延的折磨,从内部被噬啃。看来我就是这种死法。

(这时,戈登·斯图尔特和哈德利·埃利奥特医生谈论一些具体的问题:药的剂量,戈登的遗嘱,葬礼的安排;戈登写给朋友和晚期病人安养所的信,要哈德利发送,等等。)

戈登:我还想谈点别的,哈德利。

哈德利:谈吧,戈登。我有时间,我乐意听。

戈登:我想,死亡会造成太多的后果。就拿我父母来说吧,我几乎不见他们,他们受不了这个事实。我的死,对他们将是非常沉重的打击。然而,有时,在这种最后的时刻,我觉得已经准备好结束生命,画上句号。我们出生,花费很长时间成长,然后我们走了。如此循环不已,新面孔取代老面孔。这几乎能让我们相信灵魂轮回论,即使像我这样的无神论者也认为它有些道理。我们是否正在解答某种仍然未知的进化论难题?我们所有的失败和担忧都是为了某种意义,那么我的生命、我的病、我的死亡有何意义呢?我仍然在努力思考这个问题。它当然不可能是——战火中的从容不迫,或是什么重大的领悟。它一定是某种更私密的东西。死亡也许就是生命的意义,只有处于我们自己的现实死亡之际,我们思考死亡,才能认识它的最终意义。你看,哈德利,死亡快使我成为哲学家了。也许这是因为你是一位这么好的听众,我和你说过以后才会有这么好的感觉。我想我已准备好了,哈德利。如果我可以作决定,我愿意现在就死——在话说到一半时,讽刺性地,留下最精彩的部分不说出来。现在,你可以走了,哈德利。你今天做得很好。

这次诊访后十天,戈登在家中去世。哈德利·埃利奥特医生陪伴在侧。哈德利·埃利奥特医生对我说:

戈登有个善终。他至死头脑清醒;他意志坚强,个性鲜明,以他活着时的独特风格死去;他的愤怒没有减退,他拒绝接受死亡,但他不失自己的嘲讽意味和语言风格。他似乎成长为他理想中的人物,他的死确证了他的人生。如果你不在场,你也许会说,一个三十三岁的人在他的事业刚起步时就死了,是个悲剧。但对我们这些有幸在场的人来说,悲剧,是个不确切的字眼,至少,这是戈登讨厌的字眼,虽然它充满着伤感情调。临终前,他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,说出了所有要留下的话。他是我的榜样,我希望自己死时也能做到这些。

死亡的致命恐惧

朱利安·戴维斯是个六十三岁的建筑师,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心脏病发作了。他的身体向来不错,直到他五十九岁生日后不久,开始出现心绞痛。一个月后,他突发心脏病。他在两个月内顺利恢复,并回去工作。他的生活“回到常规”,直到四年后第二次心脏病发作。朱利安·戴维斯的心脏病医生,塞缪尔·米德瓦要我去看他,因为米德瓦医生觉得他的患者已经放弃,不愿参加康复治疗,尽管朱利安·戴维斯的病情稳定,也没有严重的后遗症。我在戴维斯先生心脏病发作后三星期见到了他。

戴维斯先生矮胖、秃顶,穿着睡衣和丝织浴袍,坐在他市郊家中的硕大皮椅里。他点头与我打招呼,目光低垂。他的太太在他周围走动,一会儿拉平他膝盖上的毯子,一会儿为他的水杯加水,一会儿提醒他不要用力过度,并对我明显存有戒心。

我先问戴维斯先生关于他的身体情况,他肯定地回答,没有感到任何疼痛,也没有任何严重症状。我告诉他,我觉得他有点沮丧。他耸耸肩。我问他,是不是感到绝望,他点点头。我又问他,是否要放弃治疗,他说:“也许。”我问,为什么。他直视着我,这是我进这个房间后的第一次。他告诉我,他知道自己会死于心脏病,因此,他认为没有太大的必要去参加康复治疗。戴维斯先生伸手抓住我的手臂,他睁大眼睛,脸上全是汗。看来他很害怕。

他确实是害怕。朱利安·戴维斯低声告诉我,他怕死。他哭泣了,双手抱着头,毫不掩饰地为预期的死亡悲伤。他的太太前来干预,她告诫说她的丈夫情绪变坏了,怪罪我使他难过。戴维斯先生挥手让她离开。他和我又谈了二十分钟。这二十分钟里,他反复讲他的悲观,他好不了了,他害怕死亡。我问他,为什么他对第二次发作的反应与第一次那么不同。他答道,第一次的症状很轻,他从未相信他医生说的:那是一次“真正的发作”。事实上,恢复工作后,他决定不照康复计划行事,因为他不相信他的心脏有什么严重的问题。第二次心脏病发作与这一切大不一样:疼痛很严重,住院的头几天他感到极其虚弱,他开始相信他的心脏已经发生了致命的损害,他难逃一死。这一认识使他惶恐。他知道连轻微的压力或过度的活动都可能致死,感到惊慌失措;他害怕参加康复活动,甚至害怕为自己的医疗负责。

戴维斯先生的母亲因难产而去世,当时他才十一岁。回想到母亲的死,他觉得那是对他们全家的可怕打击,一个惨痛的损失,使他深受伤害。他的父亲在二十年前心脏病发作,拖延着慢慢死去;在数月间,他变得越来越衰弱,先是出现心律紊乱,接着心脏衰竭,最后死于肺栓塞。戴维斯先生向我吐露,他感到绝望,自己也会步父亲后尘,无法阻止他的情况走下坡路。夜里他会惊醒,害怕自己会停止呼吸,或睡着死去。他被恐惧缠住了。

戴维斯先生不能与他的妻子谈他的惊恐。他受到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母亲似的照顾,认为这是又一种迹象,表明他已生命垂危,或如他对我说的“临终期”。戴维斯先生无法相信他的心脏科医生让他放心的话,他把医生的再三保证理解为职业性的欺瞒。我离开前特地问他,他是否相信他会死。他又满目恐惧地回答,他相信。我尝试说服他去掉这个念头,但很快发现,自己在白费工夫。

回到办公室后,我打电话给米德瓦医生说明我的看法:戴维斯先生事实上已经放弃治疗,并妄想他会死掉。我读过乔治·英戈尔(1968;1971)有关这个问题的文章,并会诊过两个坚信自己会死掉,结果真的原因不明地死了的患者。这种印象深刻的经验,使我意识到这是个紧急情况。我建议让他住院做短期的精神治疗,并且必须尽快安排。米德瓦医生去见了戴维斯先生,却无法说服他进精神病医院,或者再见我。我打电话给他,但他太太拒绝让他和我说话。

两个星期后,米德瓦医生打电话告诉我,戴维斯先生已经死了。那是在米德瓦医生为他做过检查,发现他的病情没有变化之后的第二天,突然地、原因不明地死了。在那次检查时,戴维斯先生着实让米德瓦医生吓了一跳:他极其激动地跪在地上,请求戴维斯医生用过量的药,结束他的生命,让他不必如此痛苦难熬地、慢慢地死。这一天,戴维斯先生试图说服戴维斯太太,让我或另一位精神病医生到她家里来诊访,以便确诊戴维斯先生是否有精神病,是否需要强迫住院。戴维斯太太拒绝了这个要求。她告诉米德瓦医生,她知道她的丈夫快死了,这个话题太可怕,他们无法谈论它,她只要他在家里平静地度过他最后的日子。米德瓦医生无法改变戴维斯太太的意念,即使他再次让她过目医学证据,下结论说戴维斯先生的心脏病并没有生命危险,而是出现了强迫症。米德瓦医生被他患者的死深深困扰,他问我,这是否是个“心理性死亡”病例。我们将在本章末再回到这个问题。

另一个地方中的死亡

时值1977年,我正在台北主持田野研究,得知我熟识的宋明远(音译)医生,在几个月前被诊断为胰腺头转移性晚期癌症的消息。他是个资深的医生,是台湾最先进的医学教育学家之一;他的病已近晚期。一个星期六的下午,我买了一小罐山茶,带着它和一份我新近开始主编的学术杂志,去他家探望他。他的成年子女、孙辈和兄弟都在。宋医生很客气地接待我,问我为什么意外光临,令他十分荣幸。我刚开始告诉他,我听到他生病的消息,他的兄弟突然打断我的话,告诉我说,宋医生很好,我不必多虑。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,我们谈了许多事,但绝口不提癌症、治疗方法,也不提我们大家都看得出的,宋医生的恶疾和病入膏肓的事实。在我离开前,我设法问宋医生他的治疗情况。我的问题似乎使他感到尴尬,我用英语又重复了一遍,以为他听不懂我的中文。“不要问我这些事,我一点也不知道。这些事是由我家人管的。”当我离开时,我向他在隔壁的兄弟询问关于他的病情;我们压低声音交谈;他们告诉我,所有的治疗,包括传统中医和西医,都没有疗效;他们知道,他们的兄长快死了;他们已开始准备丧事和后事。我问他们,宋医生是否知道。也许,他们答,不过他现在不过问这种事,这是家属的责任。他们还提醒我,不要在他面前讲这事,好像我是个感觉迟钝、不谙礼节和习俗的青少年。

宋医生于数月后去世,在他死前我没再见到他,但两位见到他的同事——也都是他的朋友——都有与我相同的经验。家属做了所有关键的决定,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位是在医学界工作。虽然宋医生清楚地知道他快死了,但他表现得好像他并不知道有什么事正在进行。

诠释

以上我们有三个在长期疾痛过程中死亡的实例。在第一个实例中,戈登·斯图尔特让我们见证了他的最后日子。医药治疗已无法制止他的癌症扩散,但他与他的医生的关系一直保持到他死去的那一刻。埃利奥特医生调整了目标,由原来治疗患者的疾病,转为处理漫长的痛苦历程。这样,医生的工作成了帮助患者善终。这是西方医学的传统宗旨,不过,它已被医学科技不惜任何代价要维持患者生命的使命所侵占。戈登·斯图尔特和哈德利·埃利奥特约定不让戈登的临终日子科技化。戈登·斯图尔特得到协助,得以在他家的亲密氛围中,有尊严地死去。这一善终照料使医生的品格和患者-医生关系成了医疗的主旋律。

然而,不考虑医疗技术却能够帮助患者、家属或医护人员做好准备面对临终的时刻。戈登·斯图尔特和哈德利·埃利奥特的谈话录音的显著品质,在于参与者对关系生死存亡的问题努力保持平实,避免伤感情绪、忧形于色,否则,就难免不真实。哈德利·埃利奥特对戈登·斯图尔特的问题不作回答,戈登也并不期待,甚至并没有要埃利奥特尝试回答。这位极其仁慈的医生对他那不寻常的患者所提供的,唯有专注的倾听。感情投入的见证是一种道德行为,而非技术处理过程。埃利奥特医生的技巧在于他善于倾听戈登的故事,反映出问题的分量,允许他的患者保持原有的嘲讽感和批判性分析,并且对他在面临自己身心的完整受到最后摧毁时的语词风格,给予尝试性的理解。

这种临终方法对戈登的人生有着重要的意义,但它对我们中的有些人未必适合。对有些人来说,较有宗教特色的,或较少强烈自我意识的方式也许更合适。医生和家属,以及临死的患者必须考虑,根据自己的感觉找出一个适合自己意愿的死亡方式。医生一定不能强迫患者接受与他们的意愿和人生相违背的死亡方式。我担心这种情况常常会发生,故我拍手称赞戈登·斯图尔特对临终阶段的缺乏人情味的模式的否定态度。世界上不存在一种单一、不变、对每个临终的人都最适用的死亡方式。每个人的死亡过程,就像他们以各种各样不同的方式到人世间走一回一样,有的回到了起点,也有的会进入一个前所未知的境界。医生无法预知他们走向哪里,或者怎么做是最好的。临死的方法和过程应该从医患关系中产生,或者由临终者和家属来决定。医生不(不能)从医学中提出目的论(关于最后原因和终极意义的学说)。如果有一种由医生提出的目的论,那它也是源自宗教和文化背景,而非源自医学[1]。

并非每个人都想效法戈登·斯图尔特的做法。有些人会因为强迫自己在最后的日子里做到完全清醒,而感到惊慌,或产生厌恶情绪。在这里,文化的力量是强大的。戈登·斯图尔特的临终行为轨迹与宋明远医生正好成对比。在中国文化里,在像宋医生这样有传统思想倾向的家庭成员中,家是责任的中心。这种中心还延伸包括了种种西方人认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个人方面。宋医生把处理自己癌症的所有决定全部移交给他的家人,尽管他是家族中唯一有医学专业资格的,还是慢性疾痛的专家。其实,甚至我的这种说法也是种族中心主义的:宋医生不是“移交”他的责任,责任本不属于他,而是属于他们。从根本上说,宋医生只是永恒的维系关系媒介的一部分——这就是中国人对家族的感觉——它在他出生之前就存在了,他暂时占有一席之地,他死后,他的后裔连同他们的祖先会使它继续存在。在以这种文化意义组建起来的家庭背景下,对死亡的意识和说法与戈登·斯图尔特的经验有很大的差异。(虽然戈登死在家里,有他双亲和朋友围绕在侧,但他们对他经验的影响作用甚微。终究,他的死亡是孤立的、个人的事。在这方面,中国人常常会觉得,美国人的生活方式是奇怪的,令人心生反感。)这个结论可能会遭到反对,因为我并不认识戈登·斯图尔特,也没有机会了解宋医生的临终经验。我同意,但其他人的经验和有关文献使我相信,我们讨论的是北美文化和中国文化间的一个重大差异[2]。

朱利安·戴维斯表现出对死亡的另一种反应:害怕与恐惧。他父母的死亡故事极大地影响了他对死亡的反应,不过还存在着其他的因素。面对他的病情,戴维斯先生和他的妻子患了一种感应性精神病[3]。也许是因为严重的抑郁症或其他的精神性问题,朱利安·戴维斯开始深信他会死;他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,处于致命的惶恐状态。对确认心理性死亡的病理机制,目前尚存在着极大的争议[4]。显然,对心脏有严重疾病的患者来说,突发性严重心律紊乱、肺栓塞、急性心衰竭,或其他由疾病本身引起的恶性症状也是可能发生的。虽然这些因素都有可能单独导致心脏病人猝死,但劳恩和他的同事们(1980)则证明了心理-生理学的因素也往往是致死的原因。因为没有验尸,所以我们无法知道戴维斯先生的确实情况。在医学和人类学的文献中,对心理性、自我意愿、巫毒教或不可思议的死亡存在着争议,这些死亡观点认为,个人会因为相信自己在社会性上已经死了——他们社会关系中共有的一种信念——而在心理-生理的感应作用中死掉。恩格尔(1968;1971)在罗切斯特大学做了一项研究,确认了在严重的慢性疾痛患者中,“放弃和已经放弃”的复合意念与原因不明的突然死亡相关联。哈克特和韦斯曼(1960;Weisman and Hackett,1961)在马萨诸塞综合医院的研究发现,强烈相信自己会死的手术病人,事实上比其他的手术病人死亡率高。戴维斯先生似乎体现了数种这样的征候:他相信自己会死;他放弃了;他对死亡有病态的焦虑。

我陈述这些病例,是为了举例说明慢性疾痛意义的特别重要方面:疾痛可以意味着死亡的威胁,或者是临终的经验。根据我的经验,怕死——虽然不至于像戴维斯先生那种病态的迷失程度——在慢性病患者及其家人中乃是普遍的心理。对许多慢性病患者来说,死亡的恐惧是模糊的、无条理的沉思默想,只有当疾病进入晚期或当症状急剧恶化时,它才会变得明晰起来。切记,大部分慢性疾痛患者并无紧迫的生命威胁,许多人,或许是大多数人,不会死于他们的慢性疾痛。事实上,医生中有句老话,意思是说,要教一个人如何长寿,没有比经历慢性疾痛更为有效。对有些患者来说,确信自己将死或放弃生的希望,并非他们对自己现状的妄想,而或许是一种早期的预感,也可能是对终有一死的极为敏感的觉察,虽然那是潜在的身体变化。在严重但无生命危机的慢性疾痛的灰色地带,这种直觉也许是极度的心理-生理感应的准确反映。然而,对大多数人来说,这种第六感是情感作用、个性种类、生活情况,甚至文化背景的反应(例如,相比美国老一代的北方人,犹太人对疾病和死亡的威胁更害怕)(Zborowski,1069;Zola,1966)。

如果疾痛有教育我们珍视自己生命的一面,那就是如何面对我们都必有一死的事实,如何对此作出反应。这就是帕迪·埃斯波西托给我们上的一课(第八章)。我曾经好几次把疾痛看作是道德教训,在跨越文化的人的境况中,它有一种冷酷的启发性质[5]。最能说明我这些话的意思的实例,莫过于患者对死亡的妥协、接受。正如戈登·斯图尔特的经验所教示的,现实是复杂的,一个人无法(也不必)被简化为一个简单的答案。作为戈登·斯图尔特最后的话的聆听者,如果我们从中学到点什么,那就是:死亡是一个令人敬畏、不断产生意义的过程,经由这一过程,我们构成并表现出最独特的人性和我们自己[6]。

[1]伊齐基尔·伊曼纽尔(Ezekeil Emanuel)的著作为我阐明了目的论在医疗护理上的角色。Maclntyre(1981),Rieff(1966)和Lasch(1977)也有类似的论述。

[2]证据来自心理学家(Bond,1986),精神科医生(Tseng and Hsu,1969;Lin and Eisenberg,1985;Kleiman and Lin,1982;Tseng and Wu,1985),社会科学家(Hsu,1971;Liand Yang,1974;Parish and Whyte,1978;Potter,1970;Wolf,1972)和历史学家(Metzger,1982)的有关论著。中国文化中对死亡的传统观念和反应,在人际关系的范围内已由沃森(Watson)作过认真研究和有影响的评论。但据我所知,中国人的临终与悲伤作为个人的经验,却不曾有人研究过。

[3]Folie à deux是一种两人或更多人之间共有的幻觉系统,甚至是一种共同患有的精神病。

[4]这种争议延伸至心理性死亡(特别是自我意愿和巫毒教说法)是否确实发生的疑问(Lewis,1977;Reid and Williams,1985)。

[5]虽然在第八章和本章中,我明确地陈述了临死患者的病案,但死亡是本书中出现的大部分患者生活中的一个问题。死亡以及临终的历史性和跨文化性的主题,在一些精辟的论著和文章中有所论及(见Aries,1981;Schieffelin,1976;Bloch and Parry,1982;Levy,1973;Keyes,1985;Obeyesekere,1985;Madan,1987)。这些人类学和历史学的论述揭示了对死亡的理解和反应的多样性,但同时也揭露了相似的迷惑、苦痛和社会秩序问题。这些问题必然表明,在全球范围的经验和社会生活的核心需求中,文化特性对心理-生理相互作用过程的束缚和影响的存在(参看Kleiman and Good,1985)。

[6]让我们再来看另一个例子,谢恩斯韦德(Stjernsward)等人引用的诺尔的话:“我知道我得了癌症。他们劝我开刀做手术,但我拒绝了。这不是因为我的英雄主义,而是因为这不合我对生命和死亡的见解。我别无选择。他们将切除我的膀胱,用放射性技术治疗,而这一切努力只能给我百分之三十五的存活希望,我将残缺不全,而且存活时间有限。我们都会死亡。我们中有些人死得很早,有些人活得很久。我觉得,如果我们顺其自然,我们会活得更好,也就是在限定的时间里活着。当一切将永远失去时,生命能延伸多久也就无所谓了。”(1986,1)

小说《疾痛的故事》试读结束,继续阅读请看下面!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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