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琳琳》

第8章

第二天一早，我就被警察敲了门。

6-402死了。

「他死前你曾在群里说，说不定今晚就是你了，请问你是提前知道了些什么吗？」

年轻警察的目光透过镜片，有些锐利。

我懵了：

「我不知道啊，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么说话随便吓唬他的，他怎么会真死了？」

在看了监控确定我当晚都没出门后，我的嫌疑被排除了。

警察估计也就是走走程序，谁都知道，杀了他的肯定是刘贵友。

他那么侮辱人家闺女，人家怎么可能放过他。

但让我不解的是，真正害死刘贵友女儿的那个男同学和他妈妈已经逃出来了，他不去追杀他们，为什么倒要来我们小区杀这几个无关紧要的人？

我赶紧把情况跟同事说了一下，问问他那边有没有什么新情况。

同事过了一阵子才回：

其实那个小姑娘一开始也没想死的，治疗也挺积极的，她爸还到处打听哪里植皮技术好，以后攒钱带她去整容。

结果后来被那个傻逼记者把这事儿发网上了，还颠倒黑白，你也知道网上什么人都有，好多人就去骂小姑娘不检点、活该，反正说得很难听。Ӱȥ

结果那天回来她爸就发现她割腕了，临死前，手机屏幕上还是骂她怎么还不去死的私信。

他把一张照片发给我。

带血的屏幕上是一行字。

莫欺少年穷：贱人，母狗，你怎么还不去死？

莫欺少年穷：被毁容的滋味儿怎么样？爽不爽？

我双眼发直，放下手机。

怪不得。

怪不得他要杀了这两个人。

赵义强把女孩的事情胡编乱造后发到网上引导舆论网暴。

6-402的私信则成了压倒女孩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所以，女孩的父亲来复仇了。

这些隐藏在网线后的蛆虫，在黑暗里肆意发泄着自己的扭曲和戾气，从来不需要为自己言行负责，让他们更加地肆无忌惮。

杀人是违法的，是不对的，我知道。

可我现在更加茫然的是，如果刘贵友自己不来复仇，这些人还能被怎样惩罚呢？

……

自从这件事发生后，一直热闹的业主群终于安静下来了。

警方要求，不得再在群里讨论案件相关事宜，也不得私自转发案件细节。

但是没有他们要求，业主们也不敢再随便说话了。

谁也不知道刘贵友还在不在群里。

也许现在，他就在群里潜伏着，看着每一个人的发言。

刘贵友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，这些天我们小区警车来来往往，到处都能看到巡逻的便衣。

然而，他却一直没被抓到。说实话，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群里发言把事情闹大，如果他当时自己不在群里说这件事儿，说不定他能够更隐蔽。

小区里简直是风声鹤唳了，有别处房产的业主都纷纷选择出去住，有点儿钱的也都出去住酒店了。

只有实在没钱或者胆大的才继续住在小区里。

往日晚上热闹的小区已经一片死寂了，以前到处都是孩子笑声的游乐区空无一人。

一到晚上没人敢下楼，就连遛狗的人也不再出门了。

我也没搬走。

其实我并不是很害怕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我总觉得刘贵友不是随便杀人的人。

他是穷凶极恶，到现在已经杀了整整六个人。

但没一个人是无辜的。

就这么过了几天，持续的高压让每个人都神经绷紧，警察恨不得把所有警力都出动驻扎在小区里，势必要把刘贵友拿下！

然后，刘贵友又杀人了。

只是这次不在我们小区，而是在离我们这里很远的一片城乡接合部。

他找到了那家逃出来的母子，杀了妈妈后把儿子绑走了！

我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要先来杀这两个人，他是想把所有的警力吸引过来，再声东击西去杀那对母子！

自从那对母子逃出来后，警方知道刘贵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，在那对母子家附近增设了大量警力，等着他自投罗网。

却没想到，他先在我们小区杀了两个人，搅得满城风雨！

甭说每个人生活都受到了影响，就连我们这儿的房价都跌了两千块钱，这谁能受得了？

这两天业主都快把派出所的电话打爆了，强烈要求他们尽快把通缉犯逮捕归案，警方也没办法，只能先撤了部分那边的力量挪到这儿来。

刘贵友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摸进了那对母子的家里。

听说那个男孩妈妈的死状极惨，嘴唇都被割了下来，脸也被划得七零八落。

当时出事儿了之后，这个女人没有一丝一毫对刘贵友女儿的歉意，反而理直气壮地说是她勾引自家儿子。

我还记得看过那时候的视频，高颧骨、嘴唇涂抹得鲜红的女人叉着腰，唾沫横飞：

「不是你家这个小贱人不要脸勾引我儿子，我儿子怎么会这样？」

「你去村里打听打听，哪个不说我儿子孝顺？我跟你说，要钱没有，我没跟你要精神赔偿费就不错了！」

她推搡着自己儿子得意道：「有本事你就抓他去坐牢啊，我看你家那个就是个丧门种，扫把星，自己倒霉怪得了谁？」

「她连她妈都能克死，小心你也被她克死！」

女孩子被她骂得当场崩溃，几个护士一起都按不住，身上的针头都扯开了。

他妈这才洋洋得意地出门去了，临走之前还不忘了往门口吐一口唾沫。

那时候她多狂妄啊。

她应该想不到，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吧。

但事情还没完，那个叫史磊的男孩没有被当场杀死，而是被带走了。

事情闹得这么大，终于冲上了热搜。

网友说什么的都有。

一只兔子：恶有恶报，当时那么嚣张，现在死绝了吧？

小唐不吃糖：这个小畜生不得好死，小小年纪就这么残忍，以后肯定要危害社会的。

苍苍carry：只有我觉得过了吗？人家也没杀他闺女，他都杀了六七个人了，也太过了吧？

七八九：这几个人哪个人不该死？留着也是危害社会！

林哲德猫：还是赶紧抓起来吧，我就是这个县的，最近简直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了，现在过了七点大街上都没什么人了，太吓人了。

市中心精神病院一科主任：我就是觉得这个女的活该，全校那么多女孩怎么就挑她一个？肯定是她平时太随便了呗，我就说了，有种来杀我！

鲜榨猕猴桃：楼上今晚睡觉别闭眼，等着。

……

领导知道这事儿在我们小区后，连夜让我搜集信息报道。

可是没人知道刘贵友把史磊带到哪里去了。

这么多警察，这么多监控。

他带着一个大活人却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。

老家也找了，附近的城中村也找了，整个县城都快被翻一遍了，可还是什么都没找到。

过了二十四个小时后，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，估计这人是活不了了。

可是活要见人，死要见尸，到底能去哪儿了呢？

就在警方的全力追捕下，7天后，终于发现了刘贵友的踪迹。

怪不得哪里都找不到他，他带着史磊穿小路藏在了水库附近的树林里。

隔断的水库阻绝了气味儿，连警犬都发现不了他们在哪儿。

而让人吃惊的是，史磊并没有死。

他甚至都没什么外伤，只是神情变得痴傻，嘴角流着口水，像是已经精神失常了一样。

警察带人包围了刘贵友，刘贵友挟持着史磊进了一栋大楼，从楼道上了天台。

听到消息后，我赶紧赶了过去。

楼下已经围满了人，纵然警察已经驱赶人群了，但看热闹的人还是越聚越多。

有些不明事由的人还在笑着大声喊：

「跳、跳、跳！」

「不跳不是中国人！」

还有些上班族也抱怨道：「要死能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死啊？路都堵了，想死赶紧跳，好狗别挡道！」

刘贵友挟持着史磊站在天台上，寒风猎猎，他洗得发白的衣角被风吹得扬起。

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刘贵友。

这么一个逃出层层围捕，杀了七个人的通缉犯，个子却出乎意料的很瘦小，只有一米七左右。

他的头发乱七八糟的，鬓角已经泛白了，胡子也没刮，已经有些长了。

皮肤黝黑干裂，脸上的川字纹很深，是很愁苦的面相。

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军训服，应该是他女儿淘汰下来的。

在一米七八、估计得有个一百八十斤的史磊后面，瘦弱得像是个小鸡仔。

然而，史磊却已经吓破了胆，腿都软了，仔细看的话，能看出他胯间已经洇开了一片。

警察拿着喇叭跟他喊话：

「刘贵友，现在立刻放下武器，你已经杀了七个人了，不要再错上加错！」

刘贵友扯了扯嘴角，没说话。

谈判专家语重心长道：

「暴力不能解决问题，有什么事情你下来我们可以好好谈谈，你要相信法律，相信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。」

「交代？」刘贵友声音沙哑，「我闺女被害了之后，我也去报案了。」

「你们怎么跟我说，你们说这小畜生还差两天不满十四岁，判不了，就把他放了。」

「你说说，你能给我个什么交代？」

专家有些心虚了：「但杀人是不对的，你女儿在天之灵恐怕也不想看到你变成这样。」

下面的人群也沉默下来。

是的，法律能给他一个什么样的交代呢？

不满十四就是不满十四，不会承担任何刑事责任。

哪怕送进少管所又能怎么样？过几年出来了，什么也不耽误。

而他的女儿，已经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。

刘贵友抹了把脸：

「我真不明白，明明都是犯罪，为什么他就能一点事儿都没有？」

「我闺女都那样了，都那样了！」

他情绪激动起来，颤声道：

「他凭什么一点事儿都没有？就因为他不到十四？」

「可我闺女也不到十四啊！她又怎么办？谁来为她说句话？」

说话间，他手里的刀已经划破了史磊的脖子，人群一片惊呼！

警察也赶紧喊话：

「别激动，有话好好说！」

「他是犯了大错，但是孩子毕竟还小，心智还不成熟，你总得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吧！」

史磊连连点头，鼻涕眼泪糊了一脸，两条腿站都站不稳，哭得像条狗：

「叔叔，我真的知道错了，求你原谅我吧，我保证以后把你当我亲爹对待，我给你养老送终，以后我就是你亲儿子！」

楼层不算高，我旁边一个老太太扯着嗓子喊：

「是啊，人家孩子都认错了，你白捡一个大儿子还不好吗？」

我简直气笑了。

害死人家的女儿，再跑来说什么给人当儿子。

还真是够不要脸的。

果然，我旁边一个大姐也忍不住了：

「你知道这小畜生干了什么吗？把你儿子浇硫酸了再来给你当儿子你要不要啊？」

老太太跳脚，声音高了八度：

「你他妈胡说什么呢？你敢咒我儿子！」

「哦，」大姐嗤笑：「你自己都不要，还让人家白捡一个大儿子，你怎么这么会说呢？」

老太太哑口无言：「我……我这不是……」

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罢了。

我冷冷看了她一眼。

这样的人太多了。

刀子没插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，开口闭口就让人原谅。

刘贵友没说话，只是看了史磊一眼，像是在看个死人。

「刘贵友，你不要冲动，有什么诉求你可以告诉我们！」

眼看着人越聚越多，警察也束手无策了，只能继续跟刘贵友谈判。

他很聪明，利用掩体和史磊的身体挡住了自己，狙击手都无处下手。

刘贵友面无表情：「我要这个小畜生血债血偿，你们能做到吗？」

「我现在把他放了，你告诉我，你们能怎么惩罚他？」

最前面的警察面色一白。

不管问多少次，在这个问题上都是无解。

我甚至听到旁边一个年轻警察骂了一句，低下了头。

他们也生气，他们也气愤。

但他们又能怎么样呢？

他们也没办法。

楼顶上的风越来越大了，刘贵友的声音被扯得支离破碎：

「我姑娘成绩好，她说以后要当科学家，要让所有人都能吃饱饭，他们老师以后让她考北京农业大学的。」

「我天天出去搬砖给她攒上大学的钱，我明明……明明都快攒够了。」

他的声音微不可察地哽咽，红了眼眶：

「我去医院看她，我都没认出来，她那么好看，刚出生就粉白粉白的，跟她妈长得一个样，怎么就脸上都黑了呢？一片焦炭似的，皮都没了，我真害怕啊，得有多疼啊！」

人群的喧嚣逐渐静了下来。

我看见旁边的大姐抹了抹眼角。

「她懂事儿，从来都不跟我说疼，她就是心疼钱，她说我攒的钱都搭进去了，以后养老钱都没了。」

「我照顾不了她，我没办法，我得出去挣钱给她交医药费，可我出去的时候你和你妈却来骂她，你们说她活该，说她勾引你，说她怎么没去死！」

刘贵友手里的刀子更紧，鲜血从史磊脖子上蜿蜒而下，他吓破了胆子，一个劲吱哇乱叫，哭着含糊不清道：

「我错了，我真的错了，是我错了！」

「别杀我，求求你了别杀我，你让我干什么都行，别杀我——我是畜生,我不要脸,我该死，你别杀我！」

「就算史磊该死，你也不该杀那么多人！」老警察皱眉，「你杀了七个人,这些人就没父母亲人吗？」

刘贵友古怪地笑了一下：

「那些人不该死吗？」

「你是警察,你比我更清楚那些人说了什么,是他们活活逼死了我姑娘！」

「我姑娘和他们无仇无怨，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她？你告诉我,为什么？」

老警察语塞。

其他警察迅速在下面开始铺设充气缓冲垫。

刘贵友轻声道：

「我什么都没了。」

「我就剩这么一个闺女,他们也没给我留下。」

「我前半辈子遵纪守法，捡个钱包都要送到警察局，可是呢，他们害死了我闺女,你们竟然都不抓他们。」

「警官,我不想这样的，我也是被逼的。」

「要是人有活路，谁会想死呢？」

就在这时，电光石火间，一个警察已经摸到了他后面，趁着刘贵友说话的时候冲了上去就想制服他！ЎƵ

刘贵友猛地回头——

然后,他一把把史磊从楼上推了下去。

史磊摔倒了缓冲垫上,刘贵友被一群警察按倒在地，戴上了手铐。

人群发出热烈的欢呼。

然而这一刻，我却看到刘贵友笑了一下。

去扶史磊的警察愣住了。

缓冲垫上全部都是血,史磊仰面朝天,血沫从他嘴角不断溢出，他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,似乎是想说些什么。

然而，直到最后他也没说出来,瞳孔慢慢扩散开来。

警察赶紧把他翻了过来。

他身后心脏处,一把刀已经深深地插了进去,只剩下半个刀柄还在外面。

刘贵友仰天大笑：

「姑娘，爸给你报仇了！」